民声 II (6) || 风吹沙： 洪水是另一种病毒，每年不期而至
（题图来自作者朋友圈）
南方有水，其水汤汤。溃堤破坝，所见汪洋。
南方有水，其水汤汤。何年何夕，固我家乡。
洪水是另一种病毒，每年不期而至
作者／风吹沙
雨一直下。早晨醒来，听着窗外暴雨如注，知道防汛到了紧要关头，县内的一江六河全部超出了警戒水位。
7月14日晚六点至十二点，长江一号洪峰经过本地。为迎战洪峰，本地紧急加派抢险预备队500多人，分别前往长江大堤和几条内河，巡堤查险和加筑子埂。目前一号洪峰已安全过境。截止现在，已经有四五千人日夜守在各条大堤上。
防汛级别已经提升到最高级别的Ⅰ级响应。
自6月以来，长江中下游进入梅雨季节，连日阴雨，内河水位上涨。长江又进入了洪峰期。每年这时节，防汛任务都非常重。今年形势更加严峻。
依据我国气象部门预测，今年南方将有较大雨水。果然从六月份起，南方连降大暴雨，多个省、市、自治区大面积受到洪水的侵袭。贵州、广西、重庆等地更是出现严重的洪涝灾害。长江三峡水库6月29日开闸泄洪，为今年的首次开闸。
今年长江中下游的梅雨期加长了，从6月初一直持续到现在，还没有中止的迹象，往年7月中旬就出梅进入高温天了。今年抗灾救灾难点是降雨主要在南方，但比较分散。中国有9万多座水库，几十万公里堤防，防汛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据国家应急管理部消息，水天泽国洪涝灾害已经造成广东、广西、贵州、安徽、江西、湖北等27省4500多万人次受灾、142人死亡或失踪，3.5万间房屋倒塌，200多万人次紧急转移安置，直接经济损失高达1160亿元。高考期间安徽歙县受暴雨影响，部分师生无法准时到达考场，高考被迫取消。皖南一座484年的明代古桥被冲毁。
长江、淮河是安徽境内的两大河流，也是每年防汛的重点。安徽阜南县境内的王家坝闸，作为“千里淮河第一闸”，是淮河流域防汛的重中之重。当河水达到警戒水位29米时，必须考虑开闸泄洪。濛洼蓄洪区共180平方公里，人口17万。今年7月，王家坝连日暴雨，河水超过警戒水位，于7月20日开闸泄洪，泄洪48个小时，洪水迅速下泄到濛洼蓄洪区。蓄洪区内的居民已先期撤离了家园，为舍小家保大家做出了自我牺牲，对于蓄洪区内的居民，这样的“舍家”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防汛”这个词对于在长江边长大的我，再熟悉不过。我从小住在江边，我家与长江隔一条大埂，按现在的说法就是防波堤。埂外是一片柳树林，小时候就知道那一直顺着长江两岸延伸的柳树林是用来抵挡洪水的。秋冬季枯水期，柳林裸露出大量的根须，这些根须抓地固土。一到汛期，防汛是每年必不可少的重大事情。
我父亲的单位的办公房在外江滩，面对着长江，没有遮挡。走过约50米的空空的场子就到江边了。我就经常去江边玩，看着长江的潮涨潮落。秋冬季，江水退到很远，长江中间的冲击沙滩就会与陆地连起来，上面有许多芦苇、野兔、水鸟，有人就去刈草，还有人带着猎枪去打野兔。
夏季到来，江水上涨，父亲的单位就要搬到埂内来。办公房至大埂之间的路被淹，父亲们就撑着木船去把办公用品一次次地搬过来，经常是下到江水里推着木船走。这个搬家的场景每年都要出现一次。一直等江水退去，他们又搬了回去。
那时候长江血吸虫非常多，许多人都染上了这病。前两天地方疾控中心通告，洪水期间保持警惕，防钉螺滋生环境，严防血吸虫病。
有一年夏天，江水特别大，蹭蹭地涨，眼见着大埂要保不住了。埂这边有几家单位，还有许多村庄和农田。我天天跑到埂上，去看江水涨到哪里了，用手去拃，一拃两拃地量，心里很怕。剩两拃时，有大量的人上埂了，带着揪、筐挑土，与江水抢时间。
那时候编织袋很少，大部分都是土堆起来，然后夯。几天时间，埂上又加了一道埂，这道埂不叫埂，更确切的应该叫墙，因为态势紧迫只挑了半边，象一堵墙似的拦在水一边。爬上墙看着江水离顶又远了，心里安稳了。后来这条我们常走着上学的大埂就变成了一高一低的半边路。
本地有两条主要内河，南边是牛屯河，北边是滁河。每年汛期，这两条河都是防汛的重中之重。7月16号连天大雨，牛屯河水位超保证水位，多次出现管涌、蚁穴等，随时有溃堤危险，严重威胁着圩区内的民众生命财产，每年防汛的压力都很大。7月16日，牛屯河险情之大上了央视。20号左右，滁河告急，发生漫堤，经过军民共同奋战，排除了险情。
防汛一个多月，人力已非常紧缺，特别是农村，青壮劳力多外出打工，组织防汛缺乏人力，我一朋友说，她年近八旬的老母也上堤防汛了。在农村，这不是个别现象，只能是一声叹息，祝福老人家平安！
许多人记住了98年大水，其实在安徽1991年的特大暴雨，也造成了巨大的灾害。
那一年我们单位的几十辆重卡全部调去防汛，装上大青石堵缺口，用船装上石头堵缺口。暴雨不断地下，下了停，停了下。有一段竟然连续下了三天三夜不停歇。雨水象天上倒灌下来一样，整个就是水天相连的水世界，迷濛一片。
道路淹没，桥梁毁损，与城里的交通完全中断，人如同生活在孤岛上。大水退后，一片狼籍。公路露出水面，公路两边的农村依然被围水中，进不了出不得，农民损失惨重，田里泥泞枯败，颗粒无收；养殖户同样损失惨重，鱼虾全部跑光。那一年安徽外出的人被称作“灾民”，接收到了全国人民的巨大关心。
91年的华东水灾，殃及18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灾害最重、损失最大的是安徽和江苏两省。据当时初步统计，我们安徽全省受灾人口达4800多万人，占全省总人口近70%，因灾死亡267人，农作物受灾面积430多万公顷，各项直接经济损失失近70亿人民币。淮河两岸200万无家可归的灾民，在大堤上搭起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帐棚。
那一年我国打破一直不求外援的现状，第一次呼吁国际社会对中国的自然灾害提供人道主义援助。香港演艺界举行了大型赈灾义演，筹款4.7亿港元，台湾无偿捐赠300万美元。
往事历历，血浓于水，血浓于水！！
1998年的特大洪水，在长江、珠江、松花江流域爆发，对流域内地区造成了严重的损失，许多人记忆犹新。据统计，受灾面积3.18亿亩，受灾人口2.23亿人，死亡3004人，倒塌房屋685万间，直接经济损失达1660亿元。
那年最让人揪心的是九江、长沙、哈尔滨的抗洪，出动了最多的军队参与，用血肉之躯筑防洪大堤。98年8月7号，九江大堤决口，洪水瞬间冲出30米缺口。98年的抗洪抢险，最记忆犹新的就是民众和军队共筑的保堤之战。
洪水是另一种病毒，每年不期而至。
随着环境恶化，气候多变，自然灾害频发。虽然从98年以来二十多年的退耕还林、河道疏浚、防洪大堤加固、防洪设备、洪水预报、网络通信等，防洪能力大大加强，几大水系干流防洪压力减小，但防洪的压力并没有减轻，防洪重点从干流转移，一是圩区内涝，一是城市内涝。
圩区内涝是内河湖水位高，连日暴雨，容易破圩。牛屯河是我县一条主要河流，是在古河道的基础上人工拓宽的河，全长31公里，是巢湖到长江的重要水道，同时也是重要的泄洪通道。上世纪70年代开展了大规模的疏浚工程，每年的冬季农闲时，抽调几县上万名民工用最原始的肩挑背驮的方式，用扁担箩筐、锹镐头的工具参加牛屯河、滁河等的冬修水利。
我小时候，每年冬天都有无数民工参加两河会战，从我们的住地歇脚，来来往往。他们自带干粮，背米背油去到工地，辛苦劳动毫无怨言。这两条河，凝聚的是上世纪朴素勤劳的农民们的汗水，至今仍发挥着抗洪抗旱的巨大作用。但牛屯河和滁河是每年汛期本地需要严防死守的两条内河，由于雨季河水上涨迅猛，又不能排到长江中，内河水位节节升高，险情大过长江干流，多次出现管涌、蚁穴等，随时有溃堤危险，严重威胁着圩区内的民众生命财产，每年防汛的压力都很大。
7月16日，险情之大上了央视。每年汛期圩区内的民众随时要撤离到安置点，内涝给民众财产带来巨大损失，特别是农村，多为留守老人、孩子，汛期过后随之而来的是各种生活艰难。
城市内涝指的是排水系统跟不上城市的发展，排水功能薄弱，城市一遇暴雨就是一片汪洋，各种事故频发。
北京2012年7.21事件，暴雨造成境内37人死亡，7人失踪。让国人记忆深刻的是广渠门立交桥下积水4米，一司机开车溺水身亡；2013年深圳，一名女士开车经过涵洞溺亡；2013年6月，河北定州一女生冒雨参加高考，失足落入排水道被水卷走；2018年济南一女子骑电动车被冲入泄洪沟溺亡……
在城市迅速扩张的今天，这样的事件不断发生，实在让人痛心。为解决城市内涝问题，2015年国务院出台《关于推进海绵城市建设的指导意见》，为解决城市内涝开出药方。但城市病需要从硬治理和软管理双管其下，多方位综合治理，才是达到效果，这是一项长期的工程，短期内难见成效。
洪水退去后就是民生多艰。房屋倒塌，庄稼被淹，养殖打水漂等等。虽然过后国家给予一定的赈灾救济，毕竟是杯水车薪。
今天在朋友群看到一个视频，深受触动。受暴雨灾害的商户，暴雨退后，被洪水毁损的大量商品堆在街头，商户的伤心、无奈，让人动容；洪水退却，百姓们回到毁弃的家园，他们清除泥泞，无声地重建家园；安徽歙县一茶企损失3000吨茶叶，直接损失9000万元，负责人站在泥泞的工厂门口，失声痛哭。
这些在主流媒体上很少看到，翻开主流媒体，更多的是宏大场面，宏大叙事。更奇特的是洪水在某些媒体的视角中，洪水成了美学，千岛湖九孔泄洪美景，暴雨后的广州城市之美，新安江泄洪飞鱼满天……在这样的角度下，那些受损的数据，悲恸的面孔，被过滤虚化隐去，那些受损的房屋，损失的数据，也只成了一串串数字，难以产生深入人心的感同身受。
我们经历过90年代洪水，2003年非典，2008年汶川地震，今年的新冠肺炎等，灾难在我们的记忆里留下了什么，我们被植入了什么样的记忆？在感觉里搜寻，很遗憾的是那些画面感强烈的色彩充满了“+能量”，而这些能量背后民生的多艰，被洪亮的声音覆盖成微弱的呻吟。
其实这些直接损失的经济数据背后，是一个个具体的痛苦挣扎，但这些具体的痛苦总在不知不觉被消解，被遗忘。那些受灾的人们，他们将怎样重整生活，怎样面对损失，他们除了默默忍受灾难加诸的苦难，还有什么办法得到帮助，他们获得了多少补偿，以什么标准给予的补偿，补偿的数额能不能让他们好好生活下去？
我查了国家关于自然灾害补偿相关的规定。根据我国《防洪法》、《自然灾害救助条例》、《国家自然灾害救助应急预案》等法律规定，关于自然灾害的救助的表述是：“受灾地区人民政府应当鼓励并组织受灾群众自救互救，恢复重建”；“受灾地区人民政府应当统筹研究制订居民住房恢复重建规划和优惠政策，组织重建或者修缮因灾损毁的居民住房，对恢复重建确有困难的家庭予以重点帮扶”。
综上解读，政府对受灾户实施自救为主、帮扶为辅的政策，给予帮扶救助的金额无具体标准，各地自定。可以推测的是，面对大面积的自然灾害，帮扶面大，杯水车薪，灾难的大部分损失是民众自己承担。这些帮扶措施和救助内容应是主流媒体需要重点关注的。
为民众把关，为民众发声，道出他们真实的困难，让整个社会深刻感受到灾民的困难，监督帮扶资金落实，促进加大帮扶资金的投入力度，督促救灾资源的合理配置，让民众在有保障的状况下安心生活，是媒体和社会的职责所在，也是整个社会的良心所在。
2020年是多灾之年，民生多艰。病毒还没走远，暴雨仍在肆虐，我在敲这些字时，窗外的电闪雷鸣大雨如注，未来几天仍然有雨。祈祷奋战在防汛大堤上的人们平安归来！祈福圩区内的百姓平安！
此刻，有这样一些诗句，涌入了我的心中和笔下：
《南方有水，其水汤汤》
作者：风吹沙
南方有水，其水汤汤。
淹我屋舍，冲我牛羊。
南方有水，其水汤汤。
毁我果林，涝我苗秧。
南方有水，其水汤汤。
穿我村庄，童叟惶惶。
南方有水，其水汤汤。
溃堤破坝，所见汪洋。
南方有水，其水汤汤。
养我育我，喂我食粮。
南方有水，其水汤汤。
虐我暴我，不堪其殇。
南方有水，其水汤汤。
今年所至，明年又降。
南方有水，其水汤汤。
何年何夕，固我家乡。
（完稿于2020年7月23日午后）
附录：安徽安庆宿松县特大水灾实拍 （录像来自网络）
一枚园地“我手写我心”：“民声II”系列继续欢迎读者投稿。另，一枚园地已开启《特刊 • 武汉故事》系列，欢迎武汉的读者们投稿。
（本文编辑：一枚）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平台无关
点击阅读更多文章
方方日记接力之55：站在方方老师身旁，刻录和铭记这特殊的岁月 -风吹沙
民声II (5) || 竹林风影：我从小说假话
特刊 • 武汉故事(1) || 那些烟火和书香
民声II (4) || 除了孤独和疼痛，我就剩下对亲人的牵挂和想念
民声ll (3) || 山外青山：一位60后的外卖骑手
民声II (2) || 青客：张包钢事件带给我们的启示
民声II (1) || 江棋生：顺应天性说真话
张鸣教授：议会里打打架，街头打架就少了
朱国华教授：我们不能自居为真理的化身
方方日记是精神的烛火
民声系列之一文章汇总（1-60）
方方日记读者接力文章汇总（1-60）
关注一枚园地 共筑心灵家园